青云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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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闻言,师一宁有些气恼,但还是强压怒火劝诫道:“子徵哥哥,你可以不信我的话,但连我爹爹与祖父都断言,搠思监久居相位,无所匡救,贪污弄权,是当朝奸臣、古今罪人无疑。你何必同他搅在一处?”
  “搅在一处?”福晟冷笑一声:“才人这话,我实在不通。身为朝廷官员,忠于陛下,尊于丞相,有何不妥?才人可别忘了,这江山,从你们汉人手上丢了七十余年了。”
  最后一句如当头棒喝般,猛然惊醒了师一宁。是啊,她不是元人,他也不是汉人。他属意的是筠姐姐,并非师家。
  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还以为旧时情谊当抵得过眼前浮华,是她太天真,竟久久未能醒悟。如今,师伯彦既死,师家已无人再于朝中任职。从前交好的那些汉人门第、清流世家,例如杭家,也都一个个败落凋零了。元帝虽召她入宫,不过赏个虚名罢了。宫中千万女子终生不能得见天颜,只能空耗青春老死宫中。这便是她此生的命数。
  “我问这些,原指望再听你一言,没想到你心意决然如此。”
  “也罢。”
  她拂袖起身,正欲送客,却听福晟出言道:“想来,这许是我与你最后一面了。北上大都,迢迢路遥,才人预备何时动身?”
  师一宁猜不透他的意思,默了片刻,答道:“陛下有旨,自是不敢耽搁。病愈后即刻动身,想来再有五六日便到了。”
  哪知福晟听后微微颔首,又道:“若才人病亡,待我回朝后陛下定会问起,多半还会再遣人去师家抚慰。才人殚精竭虑许久才成全了今日驿中一面,若有何未言,可放心托付于我。”
  闻言,师一宁当即大惊。她身弱体虚,险些歪倒在地,幸而身后的婢女扶住了她。她还未说什么,婢女竟已忍不住啜泣。
  千万思绪霎时都缠绕在师一宁心头寸隅。她是屏上绣鸟,笼中困雀,因而她早就决定,既然挣脱不出这乱局,不如为自己谋求一死。
  “……我不会进宫的。”
  好半晌,少女方才抖着嗓音,喃喃道:“你看不起师家,可筠姐姐也是师家女,她都敢死,我又有何不敢……”
  “别蠢了。”
  福晟不愿再听。他站起身来,径直绕过了屏风,无视规矩大步迈入内室。师一宁泪眼朦胧地望向他,满心希冀,只盼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  她原以为福晟的面上会是怜悯、悲痛,可惜她又错了——男人的面容上居然写尽了嘲讽二字,还有铺天盖地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。
  “当今,世道大乱,祸患不断,死人比活人轻松。”
  他似撕下了面具般,咬着牙,一字一句道:“我父亲报国无门,唯求一死;师伯父护城无望,以死谢罪。吾父身后,吾亦被俘,倘或依你所见、依他们之见,便该立时自尽。可我不是他们。”
  男人立在她面前,逆着光,整个人被困覆在浓重的阴影之下。沉一宁不知他被俘之事,更不知他在那段时日里究竟受了多少摧折。昔日的翩翩少年再瞧不见半分影子,留下的,只是个满腔恨意的半死之人罢了。
  身底虚耗、寿恐不久倒是其次,最令他难以释怀的,是他的右手。
  “那群贱民,妒我家世,嫉我才学,甫一动刑便废了我的腕骨,只盼我此生再不能提笔。”
  他们如愿了,他的右手当真已废,再不能写字作画了。今后恐怕也不会有人记起,在十二考前,福家三公子声名鹊起,靠的正是一手惊才绝艳的楷书。
  沉一宁听了,久久不能回神。可福晟却很快戴上了面具般,转而微微一笑。
  “幸而有人教给我,大局未定,言败过早。不拼到最后一步,谁又敢说鹿死谁手?”
  没了父亲兄长,他还可以靠自己;没了右手,左手一样可以握笔。他甘愿付出千万倍胜过以往的辛苦,因为相较于求死,活着本就不易。
  “另外,你约莫想不到,师杭投敌了。”提及此事此人,男人面上平淡,语气却冰冷至极:“她不仅未曾殉城,反而从了叛军头目,甚至不顾廉耻委身于贼……”
  “不可能!”沉一宁难抑心中的撼动,一边摇头抗拒,一边喃喃道:“绝无可能……筠姐姐她、她不是这样的人!”
  辐晟并不想与这蠢女人多言,他今日来,只因掌控她于大局有利。沉一宁不能死,至少不能死在此时。
  “你若在此时死了,整个师家都不会有好下场。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中不含一丝温情:“你的病因何而起,又为何不愈,你比我清楚。我会据实回禀陛下,如此,师家连最后一份体面也不会有。”
  一瞬间,沉一宁发觉他的眼神变了,好似这些落井下石的话根本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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