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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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所以他沉默了下来。
  许平山看出他的不情愿,粗大带茧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颌,迫使他扭过头来:“少不了你的好处。”
  秦梅香垂眼,正想说点儿什么客气话,哪知道这土匪师长凑过脸来,在他嘴上响亮地香了一口。香过之后还砸砸嘴,感叹道:“自打头一回见了你,我特地去云喜堂瞧了瞧。啧,竟没一个比得上你的。”
  四大清吟小班里,只有云喜堂是相公堂子,里头有不少顶尖的歌郎。名伶叶小蝶,就是云喜堂出身。可秦梅香听了这话,只感到一种麻木的屈辱。他虽然身不由己要与人往来应酬,但唱戏本身是一项清白的职业,与挂价卖身是截然不同的。他受了十几年的苦楚,以为自己熬出了头;结果到头来,又被许平山一句话打回到泥地里。原来在世人眼中,戏子与娼妓根本没有分别。
  他扯起嘴角,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:“将军谬赞了。”
  许平山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,秦梅香就低眉顺眼地由着他看。这么不尴不尬地坐了一路,直到车子在许宅大门前停了下来。
  许宅是座三层的小洋楼,大门到房子隔着挺老大的一片院子,门口有人站岗,院子里有人巡逻。秦梅香想起来,这里原来是寓公钱敬安的宅邸。李大帅赶跑了吴大帅,吴氏一派的钱公就失势跑路了。这宅子落入许平山手上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  秦梅香被许平山搂着,一进门就被乌烟瘴气熏了个趔趄。挺好的洋楼,弄得像个妖精洞似的。一屋子丘八东倒西歪地搂着妓`女喝酒吃肉,要多难看有多难看。
  许平山看到这种情状,似乎也觉得有些丢人。皱着眉头开口:“嘿,嘿,都干什么玩意儿呢?老子没回来就吃先上了?”
  屋子里稍微安静了一点儿,一个黝黑敦实的军官笑嘻嘻凑上来:“这不是大伙儿饿了么,这都后半夜了,干等您也不回来。”紧接着又看见秦梅香,顿时激动起来:“啊呀是秦老板!您不知道,看您一场戏可太遭罪了:去一回,十个脚趾头都让人踩肿了……”说着就要来和秦梅香握手,结果被许平山一肘子怼了回去。那军官也不生气,回头嚷嚷:“都往边儿上闪闪,给大哥和秦老板让个座!”
  虽说乱了一些,可到底也是应酬。秦梅香心里平静了些,重新打起了精神。许平山状似不经意地给他一一介绍那些个军官,那个黝黑敦实的是王旅长,又有其他诸多旅长团长,个个都是许平山的把兄弟。秦梅香算是听出来了,这根本就是一屋子被收编的土匪。他这是进了山寨了!
  唱戏讲究饱吹饿唱,他一连七日空着肚子从下午唱到第二天凌晨,体力消耗本来就大。若是按照以往,早该吃些清淡的东西回家休息。但眼下桌上除了肉就是酒,还有一屋子闹哄哄的兵匪和妓`女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。
  他随着众人饮了几杯酒,又捡了几桩梨园里无伤大雅的趣事与人谈笑。大家笑过之后,立刻有妓`女撺掇着让他唱戏来听。因为在戏台之外见到秦老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,而且他本人又是这样和气,并没有红伶身上的架子和脾气。
  戏子娱人原是本分,哪次宴饮他都逃不掉要开腔唱上一折半折。秦梅香正思量着要唱个什么,许平山却放下酒杯笑起来:“这么乐意听戏,怎么不上戏园子里听去?”
  那姑娘没听出这句问话里的深意,尤自拉着众人起哄架秧子:“秦老板的戏票多难买啊?今儿遇上了,怎么也不能放过了,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?”
  许平山转着酒杯:“合着这是要打劫我们秦老板了?怎么,想改行当胡子了?”
  那姑娘不知深浅,冲许平山飞了个眼风,娇声道:“遇上了师座,就是当胡子姐妹们也乐意啊……师座既然劫了秦老板,便让我们也跟着劫上一回吧……”
  许平山若有所思:“你这话说的,到底是瞧不起秦老板呢,还是瞧不起胡子呢。”
  桌上渐渐静了下来。那姑娘脸色有点儿变了,强笑道:“今日高兴……”
  许平山点头:“是高兴。那就让你见识见识胡子的乐子。他冲身边使了个眼色,立刻有人把那姑娘拉起来往外拖。桌上的妓`女们都慌了神。许平山冲着惊疑不定的秦梅香笑了笑:“秦老板,给你看个有意思的。”
  卫兵把那姑娘远远地架到黑咕隆咚的院子里,在她头顶上放了个什么。那姑娘腿一下子就软了,遥遥哭喊起来:“许将军,许大帅……我知道错了,你放了我……”
  许平山施施然地拉开了手枪的保险:“别害怕,就是让大伙儿高兴高兴么。你可站稳喽。”
  他背着那姑娘又往外走了很远直到快走到院墙了,突然回身开了一枪。那姑娘应声而倒。
  秦梅香只觉得背上的立时被冷汗浸透了。片刻之后,远远传来女人的哭泣声。勤务兵端着盘子跑过去,又一路跑回来,盘子上是个碎了的苹果。
  一众手下的兵丁大声叫好:“大哥枪法如神!”
  许平山扣上保险,把枪收了回去:“得了,回去喝酒吧。”又看向秦梅香,露出一口雪亮整齐地大牙:“秦老板,到楼上等我吧。”
  秦梅香只得跟着卫兵上楼。他耳力远比常人灵敏,听着后头楼下许平山和王旅长低声说道:“……那头送过来的婊`子少用,凡事小心;下等窑子不许去,盘尼西林是给弟兄们救命的,不是预备着治杨梅大疮的;还有,记住了,以后别往这儿带外人……”
  勤务兵把秦梅香领到一个特别大的卧室,恭敬道:“热水放好了,司令说您要洗就洗,不洗也行。我就在门外候着,您要吃什么,用什么,喊一嗓子就行。屋里有茶水还有牛奶,您自便。”
  门关上了。秦梅香回身看了一会儿那张挂着深红色帷幔的四柱床,有些恍惚地走进了浴室。
  心悸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,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:这个许平山,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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